安迪·古兹沃塞（Andy Goldsworthy）

朱尚熹译

安迪·古兹沃塞是一位极其非凡、富有创意的英国艺术家。他善于与大自然合作，创造了大量极富个人风格的、独特的、同时又充满了热情的艺术作品。他使用大自然中的任何材料创作，如雪、冰、树叶、树皮、岩石、泥、羽毛、花瓣、树林等等。用这些材料所创作的雕塑品，虽然有的会转瞬而逝，但表示了他对大自然充满爱心和同情的接触。

古兹沃塞所写的有关介绍他创作的文章，介绍他如何在自然中工作，如何感悟他的艺术以及与他艺术相存的天赐资源。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中，只要他找到了他需要的材料，他都勇于排除困难去进行创作。这些困难常见的是天气的变化。有时候会很快地融化一座用冰搭起的拱门，或者风吹走了一组用草叶拼成的精美图案。艺术家的目的不是在大地上留下他的痕迹，而是在本能地同自然一块儿工作。所以，一扇用竹子做成的屏，一片用白雪做成的环，或者在小塘中漂浮的由树叶组成的圆形，都为人们创造了一种新的感悟和启迪，一种对大地永不枯竭的理解和情感。

安迪·古德沃斯于1956年在英国出生，曾在普莱斯顿工艺学校和布拉德佛特艺术学院学习。早在他的学生时代，他就利用周围的材料在露天进行创作。他在英国、法国、荷兰、日本等地做过个人展，还曾参加过威尼斯双年展，以及进入一些在德国和美国的群体展。1989年，他在加拿大北部的哥利斯·福德创作，并在北极呆了两天。他将这一次远征探险过程中所创作的作品，在伦敦、爱尔堡和洛杉矶等地巡回展出。1990年一次主要的古德沃斯回顾展在英国开幕，整个1991年的一年时间在世界各国巡回展出。

我的创作介绍

安迪·古德沃斯

对于我来讲，创作作品和呈现作品的结果与观察、触摸、材料、环境和形式都密不可分，很难说清楚在哪里是一件作品完成的地方，哪里是一件作品开始的地方。我通过走路发现做作品的位置，寻找和决定方向是通过天气情况和四季的变化。在每天的生活中我寻找各种机会，如果下雪了，我用同白雪工作；如果是秋天，落叶季节，我与树叶一起工作；如果发现了一棵刮倒的树，那么树枝、树干是我创作的原材料。

我常驻足于一地和捡起一段材料，因为我察觉到发现了什么东西，就在这里我会掌握到什么讯息。我也许在一个地区走过去，后来又在那儿工作多次。有些地方我去了又去，花长时间研究藏在事物表面下的关系。在一个地方呆着，能让我察觉变化。有时我也许会放弃一下。我有时对一个地儿的悟性经常是如此的有限。我最好的作品有时显现时是如此的明显，以致于我并未事先察觉到，而为了这个好的效果费了我不少的力气。好的东西总是在那儿，我相信。

运动、变化、光、生长与腐烂，是大自然的血液，是我力图从作品中向外流淌的能量。我需要通过触摸给我的震颤，我需要由于地点、材料、天气和大地给予我的艰难和阻力作为我创作的源泉，我想潜入事物的深层。当我与树林、树叶、岩石一起工作时，并不仅是使用和摆弄各种材料的本身，而是开启了一扇通向经历生命全过程的大门，而这生命的全过程总是弥漫在这些材料的内部和周围。当我离作品而去，生命的过程将继续。

弥漫在材料周围的能量和空间与藏在材料中的能量和空间同样重要，而诸如雨、太阳、雪、雹子、雾和无风状态等天气现象则是能量的可知可视的外在空间。当我与石头接触，就意味着我正在雕刻和经营在它周围的空间，这石头不仅是独立于自己所在的环境，而且以它存在此地的方式告诉人们，它是怎样形成于此的。为了尽力去理解为什么那块岩石就在那里，以及它将往何处去，我必须在找到它的原地后与它一起工作。

我逐渐地意识到大自然是怎样地在变化和这样的变化是怎样地成为我去理解它的钥匙。我希望我的艺术对所有材料、季节和气候保持高度的敏感和警觉。有时有一种特殊的气候条件持续时，我常常是只能在一个思路上打转儿。只有当一种变化显现时就敏捷地抓住，否则就会失败。事实上往往就是那样。有时候我干脆放弃由于天气改变所造成的工作搁浅，怀着还未完善的创作情感一直等到情况向着有利于这件作品创作的条件显现。

在一个持续寒冷的季节，我只有在不列颠工作。我只能追忆在上个冬天给我的某种启示。要事先预测什么地方能出现好的冰和冰柱是不容易的。夏天，在当佛莱谢尔的斯哥尔河上格林玛兰瀑布旁的众多水塘和有水迹的旧城垣里我观察过不少有意思的现象。

当冬日再临，我去我要创作的地方，首先使人失望，因为那儿正在一棵大树的遮盖之下，水塘几乎不结冰。我就用了那里一点点极珍贵的冰，当然作品不怎么样，只是我有了与这块地方的特殊接触。

当严冬逐渐到来，气候更冷了一些，不同位置的水塘在不同的时间结冰。什么时候结冰这要看被树林遮盖的多少、远近而定，或者看这些水塘是否有流动的水灌入（有流水灌入的水塘往往最后才结冰）。我总是在各种厚度的冰上进行工作。当水塘完全结冰，我就挪向下一个水塘。

我曾在一个峡谷里工作，每天太阳能够照进我工作地只有极其珍贵的半小时，其余时间我创作在由于峡谷造成的阴影里。在那阴冷的阴影里，我试着将一块一块的冰粘接在一起，将冰块粘接在冰柱上，再进一步粘在岩石上，让作品成对出现，一个接一个，等待彼此间结冰来连接。

当寒冷程度再加深，我的作品显得更加雄伟壮丽。只用了一天，每次冰的粘接只等了几分钟，同样的工作量要是在以前的冬天得花好几天，而这次一天就干完了。我几乎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天气是那么的冷，而我的内心充满兴奋和热能。

在那个礼拜，我学到的东西远远超过我手上用的冰块本身。它就像历经十二年的造化，是为我在此创作所做的铺垫和准备——岩石是我的工作台，旁边的池塘正好供我汲水粘冰，我的工作地正好挡风，又遮阳，还有三纹鱼在流淌的小河里游，天鹅在蓝天上飞过，冰面留着串串水獭的脚印……

冬天我在北边工作。对于我来说，北方是一块完整的大地，我能触摸大山的阴面、长满绿色的阳面和长满苔藓的岩石表面。北方的能量在白雪和冰块上显现出来。

我去过北极，我认为北极是整个北方的发祥地，也是整个冬季的发祥地。去北极的经历，不仅仅使我对作为大自然的冬季和作为大自然的北方有更好的理解，而且对我所居住的故乡也有了更好的理解。我沉醉在冰雪世界的富丽和奢华里，我那为这冰雪世界所付出的一切艰辛往往被上升的气温所耗尽。有时，我为了等冰块与冰块相互粘接，手就那样扶着，度日如年，无法时，就让它去，看着它掉下来。

在不列颠工作意味着随机应变。一个大好的晴天会很快满天阴云，雪融化更快，平静的早上也许一会儿就大风乍起。这样的条件使我在创作中要敏捷和充满精力。

有时，一件作品当被气候变化原因而几乎破坏时的状态是最棒的。有时候，当一阵风刮过，作品坍塌，而剩余的石块保留着特殊的张力和平衡。我曾经用五彩斑斓的树叶、轻巧的绿草以及漂亮的羽毛创作。在突然的乌云密布、充满雨雾、天色昏暗的天气下，显得格外的鲜艳，美丽。当大雨倾盆时，作品会与泥浆混为一体，然后被冲走了。

做每一件作品都需要集中精力了解材料和具体地点的特性。草杆的材质较硬，易碎和中空，而长籽的顶儿则灵活、细小但有韧性。要花不少的功夫去得到关于“杆”的了解，更不用说“草本植物”，研究的各程序永不应停止。我能忽视由于风而折断的草杆所构成的几何形式吗？

各种的形与形式，我们都可以在大自然中发现，有很多有价值的特性藏在任何的材料之中。通过研究它们，我希望去理解它们的全部。我的工作需要大自然和各种材料规则和不规则、宽松和紧凑的形。

1985年我开始使用螺旋线的形式，这种形式我用了很长时间，它在自然中的出现也是明显的。我还有意回避那展开过分松散的螺旋形。在羊齿植物的状态中，我更喜欢开放状的，因为它给我们充满生机的感受。圆球、斑块、线、拱形和尖塔不断在我的作品中出现，这好像是我在深水中找到了它们。这些形式有些像我总是投足之地的岩石。从这个角度讲，它们是主要的和必须的，它们可是在具体时间、具体材料和设置作品地点的条件下去实现我作品的行之有效的方法。

空洞变成一个重要的因素。窥视一个深洞往往使我无所适从，无法判断，我那固有的观念受到了怀疑。我察觉一种潜在的能量蕴含在地球内部，洞里的黑色就把这种能量诉诸视觉的形象。

不断出现的形在不同的材料中发现，白雪被看成是沙，岩石是冰块，通过一种形态的研究，教会了我对另一种东西的认识，和对其特性的充分理解和把握。这种特性正好是自然本来呈现的方式和作用。

我的有些作品具有蜿蜒的造型特点，但不是表现蛇。这种形式有时是根据具体环境而设计，而蛇的运动方式也是贴在地面运动生存而形成的。有时在地下，有时在地上，同时也可理解成占有它应有空间的形式语言。这是大自然里潜在和反复呈现的形式，这也是我在对蕨菜、白雪、沙子、树叶、草、树、泥土进行研究并创作作品的过程中发掘出的形式语言。它是大山的脊梁，树的根须，还是穿行山峡而蜿蜒的河。在成功的途中，我与大自然的接触是心灵方式的，所有的日子里我甚至不能关闭心扉。如果我对自然的接触是短暂的，那么我就不可能明白那些过程转瞬即逝的事物的全部。只有这样的途径，圈不会破碎，过程就会完整。我无法解释去努力成为地点、时节、变化的一部分对于我是多么重要。十四年前，我在摩拿坎彼岸边用石头做成了一根线，它还在那里，被沙子掩埋了，几乎看不见，但我的作品以它的形式还在那里。

我的拍照都是简单的，常规的。我所有的作品，好的和不好的，都拍照留资料。我所用的胶卷是普通卷，相机上用标头，也不使滤镜。

每件作品在经历生长、保持、风化的过程，从照片上看到的这个角度和高度，成为圈的这些残留部分给人留下活生生的印象。作品的顶部保持着张力，这就是我希望用形象来表达的意思，过程和风化是含蓄的。

艺术品的永久性和非永久性这对我不是一个问题。我作品中的短暂性反映了我在自然中的发现，这不能与艺术的一般原则混为一谈。我从不反对精心制作和具有永固性的作品。

诚然，我的作品中也存在不和谐和对立面的要素，虽然不舒服，但制造了张力。正是对这种张力的追求磨砺了我与自然的关系。我拒绝做事太容易而使自己不费事。其实处于困境是将要变化的标志。我经常在想，当群鸟迁徙，肯定是因为它们所呆之处出了什么问题，然后就有了必须飞往别的从未到过的地方的强烈愿望。只有一条我不能忍受，那就是束缚我的艺术。

我需要做各种尺度的作品以反映我在自然中的发现，用小草和树叶做作品，像一首小诗，即使一阵风，一只饥饿的鸟，甚至一条虫，也会把作品弄乱。我喜欢这种易碎的精巧的张力。当在做大的永久性的作品时也需要做小作品时所积累的经验。

我创作大的、永久性的作品需要很长时间。我用画草图的方法来研究和熟悉具体的地点。在这一过程中主要经营位置和空间。这也是我唯一用画草图来表示想法的时间。在草图上研究变化，这个过程有时需要几个月，甚至一年，或几年。

我不喜欢盲目地贪大。小的作品也可以生成大的。从这一点讲，我并不赞成简单地放大，而应该是去充实，去发展形、形式和感情，或由此及彼地去发现，在过程中求变化。当然，整个目标的实现往往使用一种材料，这不能完全靠人为的计划去实现，有时往往需要几年时间。

在做大作品中，我可不想去支配或统治自然。当人们见到我的作品，希望他们不要以为我就有意把自然做小，就是有小的事物，那我也给了自然更有力量的仪容。用我熟悉的泥、石头、木头等等。我并不想改变藏在表层下的生长过程，而紧紧把握大自然之柄，就在我的工作之地。

在多翰县的大地艺术作品是沿着一条废弃的铁路线而做成的。我把这条铁路线看作大地的一条河。如果说，莱姆顿的大地艺术做成了这条线上的急速飞流的形态，而在丽德格梯的作品是用泥土做成的塘，而路成为其坝，扩散的环像激石产生的涟漪，好像一种从此地深入煤井发出的神秘回声。

这些大作品的社会性使我饶有兴趣，与我一起工作的人们是创作中一种强有力的因素，新的需求能激起我们找到解决问题的创造性办法。

我在邓弗里斯郡(英国苏格兰原郡名)有一块地儿，这里有一片树林，我就住在那儿。我有一间工作室在传统的石头谷仓内。我租来的一部分需要我修一道隔开的墙。在农主与我自己之间，我真的做了一道名为“送与取”的墙。两个羊圈被嵌入墙内而合并一体。一个羊圈开口向着农主一侧供羊使用，另一个口向我一侧供我放雕塑，而事实上羊将在我的领地上并影响我，而雕塑在农主的土地上并影响他们。

作品自身决定了它进程的自然而然的过程。我喜欢用我的手和我随地找来的工具进行工作的自由。比如，一块尖利的石块，一根羽毛的茎，一根树上的刺，我当然不是装出原始人的状态，我用手是因为这是完成我的作品的最好的方法。如果我需要工具，我会用它们。技术、旅游和工具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如果需要，它们还是我作品的不可分的部分。一台相机用于搜集资料，一台挖掘机用来挖土，挂拖车是用来拉雪球的。

大自然不仅意味着农村，什么东西都来自大地。我的那些室内作品，或者说与城市、与工业材料有关的作品，表明了我试图去发现去研究这个领域的自然状态。是的，从它们的源头或原生状的事物抽出的城市工业材料中去发现自然是更困难的。我这种努力不太多是因为我需要直接用手与泥土同大地一起创作。对我最最重要的是通过对我做一切工作的经历，潜入任何事物的中心去积累对大地逐渐增多的理解和不断磨砺的敏感。

译文插图翻译

插图01

石板   苏格兰(英国)   1987年夏

插图02

石板垛   当提及足够大和超重时就崩溃了   英格兰(英国)   1986年7月

插图03

堆积的石头     威尔士(英国)      1980年6月

插图04

石片门   花了两天时间   第四次实验     威尔士(英国)      1982年9月

插图05

在凝固的积雪上雕刻的长条缝隙  暴风雨天气光线变化很快   英格兰（英国）  

1988年2月12日

插图06

当天要下雨或下雪作者躺下做的实验作品，作者要等到周围的地下都湿了或者都盖上雪了才站起来。      英格兰（英国）         1988年3月5日

插图07

凌晨，宁静的湖面，用植物杆插入湖底，通过倒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英格兰（英国）  

                                   1988年2月20日和3月8、9日

插图08

墙    石头施工：乔·史密斯      苏格兰（英国）     1988——89年

插图09

丽德格梯的大地艺术      施工人员：挖掘机司机史蒂夫·福克斯    丽德格梯 (英国) 

      1988年冬

插图10

风雪损坏的松树，选择细点和弯曲的树干用铁棍穿在一起，学生和朋友帮了忙。

                           格雷兹德尔森林公园      1985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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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姆顿的大地艺术     施工人员：挖掘机司机史蒂夫·福克斯   达拉谟县(英国)    

1988——89年   冬天到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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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的绞刑    材质：木头、石头、树叶   约克夏雕塑公园（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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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     片石堆砌         华盛顿国家艺术馆（美国）      2004——2005

插图14

墙（鸟瞰照片）    石头施工：乔·史密斯    苏格兰（英国）   1988——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