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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尚熹Zhu Shang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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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亨利.摩尔
朱尚熹

阅读亨利·摩尔

朱尚熹

亨利·摩尔的雕塑艺术是伴随着中国大门的开放而吹进来的。早在八十年代初我国就有少数雕塑家学着用摩尔的空洞原理创作作品,八十年代的中期形成了摩尔热,这个热一直持续到九十年代初。中国的雕塑家与艺术史论家一方面将亨利·摩尔的作品及理论持续不断地向国内引进,另一方面则配合自己的创作尝试着运用亨利·摩尔在雕塑语言上的一切成果。与此同时,在图书进口部门的配合下,国内的书架上有大量的亨利·摩尔画册供雕塑家购买,以后又有亨利·摩尔作品在香港的展览以及国内人士陆陆续续出国在海外见到了摩尔的原作,等等。应该说,摩尔其人其作品对于中国雕塑家来讲,虽难说有深入的研究,但至少可以说并不陌生。

九十年代初,摩尔热有所衰减。随着我国门户的进一步开放,文化事业,特别是雕塑创作事业从九十年代中到九十年代末,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兴旺,各种流派异彩纷呈,构成了当今中国文化多元化的瑰丽景观。坦率地说,摩尔展在九十年代末才来到中国,从时间上来讲,稍嫌晚了。中国雕塑同行是否还像当初那样见到一本画册就欣喜若狂来对待这个展览,可能还不敢肯定。

不过,我在参观摩尔作品展中,平静而进,激动而出的感触,使我认识到,摩尔作品的展出,至少对于我个人还是有很大的现实意义。以下就是我的几点读后感,介绍给大家,供指正。

一、罗丹指导我们热爱大自然,研究大自然,是通过研究人体的途径,的确不错,人类作为大自然的精灵,其人体确实将大自然的状态浓缩在一起,所以,传统雕塑语言的积累,主要是通过学习、研究、塑造人体而完成的,罗丹以前的上千年欧洲雕塑史一成未变。

可亨利·摩尔则不同,他把获取雕塑语言的疆域拓展到了整个大自然:森林、山峦、岩石、溶洞、蘑菇、瓢虫、骨头、甚至是朽木,当然包括人体。如果说罗丹以人体概括大自然的观念是窥一斑而见全豹,那么,摩尔干脆直接走向大自然去面对全豹。摩尔拓展了汲取雕塑语言营养的视野,对雕塑事业的贡献就象印象派发现了色光之于油画的贡献,还像科学家发明了显微镜和望远镜扩大人类视野之于生物学与天文学的贡献。

视野的拓展,营养的来源空前丰富,自然而然地为雕塑语言的宝库积累了更为丰富的具有表现力的财富。雕塑艺术从本质上讲是形体、空间、材料的学问,对形体敏感的雕塑家能从很微妙的一起一伏之中体会到创作中情感与思想表达的细微分寸,甚至能从不同的材料或同一材料不同的细微处理中体会到温度的差异。亨利·摩尔以一个只有雕塑家才特有的敏感,无时无刻不在体会万事万物的形体与空间的细微差别,并使之转化为雕塑语言,运用在创作之中。最后我在摩尔作品前玩味的是形体的敏感性,一条运动锐利的边,一组微微颤动的起伏,一块突兀而起的体积,一个富有张力的空洞!眼光在形体、空间线条中或疾或缓地运动,连绵不断,真是回肠荡气!雕塑界提到的形体修养,确实恰当。既然是“修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摩尔的形体修养是建立在对无数自然形态日积月累的基础上的。形体修养的最终目的是要达到对形体空间的高度敏感。本人认为雕塑家对形体应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对客体感受,二是在创作中的娴熟表达。“形体敏感”也是成熟雕塑家的标志,保持敏感是雕塑家的终身任务。雕塑家的形体修养应该说关系到雕塑的早期教育,超越了具象与抽象范畴。摩尔的雕塑艺术在形体修养的方式、方法、营养来源以及感染力等方面为我们提供了闪亮的启示。

二、摩尔作品的部分传统来源于美洲马雅文化,这一点已众所周知。吸取外域文化是现代艺术的特点之一,早在毕加索的《亚威隆少女》开了先河。大胆地扩展传统文化,我觉得在中国具有现实意义。我当然应该大声疾呼,捍卫民族传统,继承民族传统,同时我们有拓展民族传统神圣疆域的责任。广泛吸取外域文化,使本民族文化强盛繁荣的先例有我国的唐文化,这一点同样众所周知。作为在具有欧洲文化传统中成长的摩尔盯上了遥远而神圣的马雅文化,而结果是成功和特别的。马雅文化中的雕塑“穆尔”对他的启示最大,产生了一系列“斜依”状态的雕塑,甚至其他任何一件横向平卧展开的作品都有“穆尔”的影子,而“卧式”几乎伴随了摩尔的一生。尽管如此,摩尔对马雅文化的吸取并不影响他作品欧洲传统文化基因所流露的那种丰富、华丽、抒情的品格。古人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摩尔吸取外域文化的经验,也许对进一步开拓我们的文化视野有好处。

三、把以上两方面的感触合并,使我更为震撼的是摩尔作品所洋溢的“神性”。为什么?首先,摩尔在开拓形体修养营养疆域时是一种俯瞰大自然的关照式的姿态,宏大时象上帝审视大地,象神抚爱生灵,关怀着一切生命形体,细微时,又象孙悟空变成了小精灵,在形体的各种沟壑、空洞中遨游。用小虫子的眼光来审视各种空洞的形体,这是一个前人所没有的角度,或者说姿态。这种姿态说明摩尔关怀的不仅仅是人类本身,而是整个生命世界。什么样的观念决定什么样的方法,摩尔创作方法是把雕塑攥在手掌中做的,象上帝创造世界。他的小稿非常小,这样他拿在手中,可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里到外,从远到近,360个角度,一点点推敲、审视,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摩尔的这种创作与表达中的俯视性,笼罩性具有“神”的风采。另外就是摩尔从马雅文化中所修炼出的“神性”,一般都认为,摩尔从马雅雕刻中只学到了卧姿样式,但在精神上,应该说他悟到了并表达了“神性”。当然,摩尔的神性不是马雅文化中的那种阴森、神秘的神性,而是现代人关照整个生命世界的宁静,超越理性的神性。从这个意义上讲,摩尔的雕塑属于大自然。如果非要把摩尔的艺术纳入环境艺术,那么,他应该属于更为宽广、自由的大自然环境,而非狭义上的都市环境艺术。对于摩尔这个神,大自然才是他的真正归宿。

忆往昔,我们用雕塑表现政治口号时,雕塑沦为工具,而当我们将雕塑介入狭隘现实主义的时候,雕塑又沦为平庸。可当今用雕塑来发表各种时尚或时弊观念的时候,不少同仁在担心雕塑将丧失其本质,再度沦为简单工具。这种担心不无道理。在我看来,狭隘的现实与批判现实都属于政治。我们再看摩尔,他活跃的年代是二十世纪,这个世纪是一个经历过战争、动乱、饥饿、革命、和平的世纪。但是,摩尔除了有少量素描表现了“现实”之外,雕塑作品几乎没有表达社会的正面或反面的现实,而代之以“神”的宁静、悠远以及超然的意境,以非常纯粹的雕塑语言来抚平这个世界的浮造、躁动,将芸芸众生的灵魂驱赶回大自然这个伟大上帝的怀抱。这种“神”的宁静、悠远、超然的意境,又是以雕塑的方式使之永恒。同样,当雕塑弥漫了“神”的宁静、悠远、超然的意境,就有了永恒的价值。

学习研究摩尔,只有从把握基本的精神与内核着手,切不可搬用具体的体积与挖空洞等技法,否则一学则象,并有沦为小摩尔的危险。

以上三点认识是我对阅读亨利·摩尔的感想,是我对摩尔艺术的把握。

   200010月于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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