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肖像

朱尚熹  译

肖像艺术在人类文明史上各个时期都具有重要地位。肖像作为一门艺术在表达被塑造对象的诸种特征的同时也表现了艺术家个人的艺术风格和肖像塑造技巧。在古罗马社会，肖像艺术很普及，艺术家们不仅为身边的人做像，还为未曾亲眼见过的人塑像，并以肖像作为方式表达艺术家对被塑造的人的个性方面的理解，肖像作品往往展示出对一个人的评价。与希腊的人物肖像相比，罗马肖像在生理学和心理学方面更具有现实主义精神。

我们已知道半身肖像雕塑和纪念性雕塑在罗马帝国的社会与政治生活中扮有相当重要的角色，其重要性在各种文献和各种碑文中，以及在大量的肖像雕塑上留下的铭文记载中得到了很充分的印证。在罗马的博物馆里和皇宫中收藏和陈列着成千上万的肖像雕塑，大量已被考证的肖像雕塑在罗马，特别是在梵帝冈和卡彼托奈博物馆尤其多。从博物馆的藏品图录中你可以领略到肖像雕塑的发展脉络。从首都皇宫贵族的肖像雕塑，以及在省会贵族府地陈列的同类复制品，到普通人的私人肖像，你能感受到各种胃口的变化。一般地讲，罗马皇帝们形象的呈现脱离不了各自时代的特征，但是地域特色也同样重要，就是在塑造表现上，圆雕与浮雕还有所不同。所以，了解现实主义的肖像雕塑和纪念性肖像雕塑（包括叙事性浮雕）的关系是罗马艺术的根本话题。在此基础上，我们应该注意雕塑家所用的模特和肖像作品的目的、用途与皇室意图的关系。

像希腊人一样，罗马人使用肖像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赞扬活着的人，二是纪念死者。最具有特色的纪念性肖像是全身雕像，它们往往被建立在公共场所，具有很强的社会、经济和政治的象征意义。另一方面，纪念死者的陵墓雕刻就是私人化的了，它们往往是仅仅表达家人对死者的怀念之情，所以这种雕塑民间的需求更大。在上流社会，以上所谈的肖像的两个功能又经常一起体现在公开的葬礼场合。在葬礼上，死者的胸像一般用较轻的材料做成（这种作品一般保存在家里），被带到了有公众参与的悼念仪式上，这种仪式的目的无非是显示贵族的显赫，宣传死者的精神。

在当时，葬礼与陵墓雕刻的数量极大。这些作品有时表达一种哀伤的情绪，有时则带着憧憬的神色，雕像的某处都有记录性文字。这些铭文上记录着死者的年纪、社会地位、职务以及相关的社会活动等信息。在公元前半个世纪，这些作品从罗马上层社会传播并影响到整个社会，随后各地贵族的肖像雕刻与平民用的肖像雕刻几乎无太大的区别。

在罗马城，纪念性雕刻往往竖立在重要的地点，尽管有的雕塑的位置比另一些更显赫，它们都体现着项目主持者以及政客和历史学者的愿望和意图。这些雕像往往披着披风斗篷，骑着高头大马，但并不意味着对象曾是皇帝的侍卫和家庭的保镖。那时裸体雕刻极少。在共和国时期，公共场合的雕刻几乎所有的都只为崇尚和称颂现任和前任官员而立。我们可将此分为两类，一类是由参议院和皇宫定制，表现国家官员的，这种像一般被塑造成军人凯旋之状；另一类则是竖立在省会城镇和社区，表达对某些资助和施舍的官员和贵族的感激之情。由于后者类型的作品是如此的多，以致于巡视员不准在广场上乱立作品。在帝国统治时期，从罗马到地方省会大多数雕像属于国王和他的家庭，纪念其他人的雕像越来越少。表示凯旋状的皇族雕像中，雕像与建筑进行了成功的结合。这方面奥古斯塔斯广场和后来的图拉真广场的雕像的碑文值得关注，它们都强有力地证明了罗马广场与皇族家庭的联系。

尽管我们应在对罗马的肖像的考证和风格的研究上多下功夫，但罗马肖像雕塑的值得探索的方面和角度是多种多样的，对生理结构的精到刻画和心理状态的深入表现总是与对材料的深入观察，雕刻空间的绝妙处理，雕像的保存和陈列状态紧密相连的。考证罗马肖像的创作年代和被雕塑的对象是要付出努力的。从原作上的蛛丝马迹和头发、脸的表情刻画可以确定大概的创作时间。但是长期以来收藏的罗马肖像有很多是以后的复制品或者说赝品。这些复制品主要产自意大利。在卢浮宫的藏品中，很多曾属于皇室和鲍格才和坎帕拉家族。这些藏品就有不少这方面的例子。1958年买到的11件东西（其中10件是卡拉卡拉像）看上去已经被再次加工过。这11件作品中只有6件估计是原作，但不敢肯定。要掌握肖像艺术上的价值，只有在未经修复过的原作上进行研究才行，就是已经得到所谓考证的作品也很难说绝对。比如，在1961年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从一个中介手里收藏了一件非常棒的玄武岩石肖像雕刻，这件作品一直被认为是公元前一世纪古希腊风格时期的晚期作品，以后一直将它与梵帝冈的一件胸像相比较，而梵帝冈的这件作品一般被当作一件关于菲利普肖像的代表作。这件作品被认作是公元244年——249年执政的皇帝的肖像，只有一步之遥就将纽约的肖像认为古文物，而梵帝冈的胸像则是拷贝，然而后者是在1778年被考证的，前者则是于1916年面世。今天，实验室的技术可以可靠地判断一件作品的年代，但是当在缺乏事实根据的情况下，肖像雕刻的鉴别和考证仅仅建立在罗马雕塑鉴赏家之说词之上。

肖像艺术总是受各方面因素的影响。古意大利伊特里亚里人的 影响可能培育了罗马贵族将祖先的蜡像陈列在家的习惯。后来，在肖像中便逐渐开始使用永久性材料了。最早的罗马肖像雕刻出现在金币上，那是一件希腊艺术家的作品，于公元前197年为纪念一次胜利而作。从宝石的雕刻上也显示出黑利斯特科的肖像雕刻家们在公元前二世纪在为罗马皇室工作。但第一批被考证出的肖像雕刻家的生活年代是在100年以后。尽管钱币上表现苏拉的肖像可能折射出那段时期所丢失的纪念性雕塑的特点，但庞培可是我们可以确认的第一个历史人物，这个人物被塑造成轻松直立的雕像。共和国时期的肖像其脸部充满了自然主义的描写，还说不上个性的刻画。自然主义在公元前一世纪早期很流行，在当时大多数的名人肖像中随处可见。平淡无味的自然主义成为当时王公贵族和保守主义者推崇的风尚，也是富裕的中产阶级的精神图示。这就是当时艺术家赖以工作和生存的社会环境和氛围。公元前一世纪中期，当庞培、恺撒和克拉苏之肖像在罗马等地一展出，作品中开始浮出内心的变化和情感。这一趋向在古罗马的第二个三寡头政治时期得到了发展，艺术家在肖像艺术中注重人物情感和内心世界的描写，越来越明显。不仅如此，艺术家还努力根据对象的经历来捕捉其个性。在《屋大维像》、《安东尼像》上，内心的紧张易变的情绪和受压抑的情感都在面部的肌肉上反映了出来。在克利夫兰博物馆陈列着一件埃及人的原作，是一件很好的头像，有人说是马可·安东尼的，但有可能是C·科尼利厄斯的像。这件作品给在意大利工作的雕塑家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可能受到过来自埃及的某些或某件作品的影响。这种影响在众多的亚历山大像中尤其可见。将流行的浅薄和强烈的表情欲望表现于脸上的最好的作品是朱利叶其·恺撒肖像。苏埃托尼乌斯在他的著作中用文字对恺撒进行了动人的肖像式的描写，他那善于将生理外型与人物性格结合刻画和描述的特色影响了石雕人物肖像。奥古斯都注意雕像平静、理想化的表情，这表现在他在就职仪式上的庄重。与后来的共和时期的老政治家肖像中的经典作品相比，奥古斯都雕像充满了青春的朝气。一种新型的君主雕像在三寡头执政时期的古典主义的影响下开始出现，明显的例子则是罗马皇帝奥古斯都纪念像，其势头可能已在共和时期的末年显现。从奥古斯都像中可以看出，从古典主义那里学到了很多刻画皇帝形象细节的手法。但是，我们也无法完全排除这件作品是奥古斯都时代以后之作，因为这仅是来自一家私人的收藏，也许是从一件铜像的原作拷贝过来的。尽管这件作品有缺乏创造性和导致风格主义趋势之嫌，但因它作为理想化的君主雕塑的经典，使之成为公元一世纪前几十年的不朽之作。在作品中你看到了那严肃的表情，紧闭的嘴唇和那雕像具有的高贵的学院派气质。在奥古斯都时代，女性的肖像在官方和教会中也非常突出，例如，里维亚是在奥古斯都时代唯一在硬币上出现她的肖像的杰出女性。公元14年，在皇帝的葬礼上，她以女登司的身份化装成女王端坐于宝座之中。这种姿态和气质后来成了一种新的雕塑样式。

奥古斯都雕像中所体现的现实和意识之间的敏感平衡被证明是脆弱的，而在泰比里厄斯时代没有进一步为奥古斯都塑像。但在这位皇帝的老年时代，一个美化他自己的肖像运动掀了起来。要在肖像中反映皇帝的某些负面的东西，在泰比里厄斯时代毕竟少见，但后来在卡利古拉皇帝肖像上就越来越多了。这位皇帝妄自尊大至极，他甚至想把菲迪亚斯的《宙斯》像从希腊运到罗马，然后想换上自己的脑袋，幸好这个计划没有得以实施。据罗马史学家苏埃托尼乌斯记载，卡利古拉在罗马对公众肖像控制很严。在更为写实的关于克劳狄族人的肖像中，心灵的波动往往在额部的皱纹中和沉思的眼神中表达出来。尼禄是罗马的暴君，他是另外一个妄自尊大者。他要人们为他塑造大尺度和富丽堂皇的雕像。正由于他的残暴，在他死后，关于他的大部分雕像被毁。在佛来纹斯年代，现实主义逐渐流行，苏同里斯又使其得到进一步巩固。苏同里斯在塑造韦斯帕西恩皇帝时如实反映了其不太好看的外表，但雕塑家将这位皇帝塑造成为了一位和蔼可亲的统治者，头部和面部的特征刻画比较严谨。在维也纳，那里的韦斯帕西恩像则做成了一位老者，现实主义手法更为明显。从此，肖像艺术流行整个社会。在罗马为诗人、哲人和演说家塑像很普遍，这些像常立在文化活动场所，女性的肖像也越来越普遍。

在图拉真时代，肖像雕刻往往具有力量感，同时又更注意细节的刻画。肖像中对皇权、英雄式的表现几乎压倒了对个体人的性格的塑造，但这位皇帝的肖像具有奥古斯都时代的特色。从佛哥艺术博物馆和剑桥大学的藏品中的雕塑可以看出，当时的雕塑家更多地从图象学的角度借鉴了奥古斯都时代的东西，而非从象征意义上去学习。图拉真皇帝的肖像只是模仿了奥古斯都军人的姿态和外观。在哈德良罗马皇帝统治时期 （公元117——138），希腊教规的吸引和对皇帝的崇拜导致了肖像雕刻的进一步发展。从那以后，特别是对眼神的雕刻处理，对于表达对象的内心世界尤为重要，雕塑的感染力大大提高。哈德良夫人肖像就是一个例子。塞佛留斯独裁皇帝找人为儿子卡拉卡拉和吉踏做了肖像。在他自己的肖像中，我们找到了安详的外表与内心世界紧张有力的对比，眼神里同时露出哀伤与渴望的神采。这种面部表现在皇帝家庭的其它肖像中也可以找到。

罗马肖像雕塑以大理石雕刻为主，但也使用其它材料。特别是铸币，有它自己一套工艺和创作办法。造币业显示了国家的强盛。以男人的肖像为特色，象征这个国家在任何时期的力量。在此不必再追溯钱币史。这里需要强调的是罗马人以硬币的方式传播了君主的形象，而对于硬币我们也是考察肖像艺术的重要材料之一。

本文的资料来源：《雕塑——从古至今》由TASCHEN出版社出版